卷一三三 宋紀十五


  起重光大淵獻(辛亥),盡旃蒙單閼(乙卯),凡五年。
  太宗明皇帝泰始七年(辛亥,公元四七一年)
  春,二月,戊戌,分交、廣置越州,治臨漳。
  初,上為諸王,寬和有令譽,獨為世祖所親。卽位之初,義嘉之黨多蒙全宥,隨才引用,有如舊臣。及晚年,更猜忌忍虐,好鬼神,多忌諱,言語、文書,有禍敗、凶喪及疑似之言應回避者數百千品,有犯必加罪戮。改「騧」字為「〈馬瓜〉」,以其似禍字故也。左右忤意,往往有刳斮者。
  時淮、泗用兵,府藏空竭,內外百官,並斷俸祿。而奢費過度,每所造器用,必為正御、副御、次副各三十枚。嬖倖用事,貨賂公行。
  上素無子,密取諸王姬有孕者內宮中,生男則殺其母,使寵姬子之。
  至是寢疾,以太子幼弱,深忌諸弟。南徐州刺史晉平刺王休祐,前鎮江陵,貪虐無度,上不使之鎮,留之建康,遣上佐行府州事。休祐性剛狠,前後忤上非一,上積不能平,且慮將來難制,欲方便除之。甲寅,休祐從上於巖山射雉,左右從者並在仗後。日欲闇,上遣左右壽寂之等數人,逼休祐令墜馬,因共毆,拉殺之,傳呼「驃騎落馬!」上陽驚,遣御醫絡驛就視,比其左右至,休祐已絕。去車輪,輿還第。追贈司空,葬之如禮。
  建康民間訛言,荊州刺史巴陵王休若有至貴之相,上以此言報之,休若憂懼。戊午,以休若代休祐為南徐州刺史。休若腹心將佐,皆謂休若還朝,必不免禍。中兵參軍京兆王敬先說休若曰:「今主上彌留,政成省閤,羣豎恟恟,欲悉去宗支以便其私。殿下聲著海內,受詔入朝,必往而不返。荊州帶甲十餘萬,地方數千里,上可以匡天子,除姦臣,下可以保境土,全一身;孰與賜劍邸第,使臣妾飲泣而不敢葬乎!」休若素謹畏,偽許之。敬先出,使人執之,以白於上而誅之。
  三月,辛酉,魏假員外散騎常侍邢祐來聘。
  魏主使殿中尚書胡莫寒簡西部敕勒為殿中武士。莫寒大納貨賂,衆怒,殺莫寒及高平假鎮將奚陵。夏,四月,諸部敕勒皆叛。魏主使汝陰王天賜將兵討之,以給事中羅雲為前鋒;敕勒詐降,襲雲,殺之,天賜僅以身免。
  晉平刺王旣死,建安王休仁益不自安。上與嬖臣楊運長等為身後之計,運長等亦慮上晏駕後,休仁秉政,己輩不得專權,彌贊成之。上疾嘗暴甚,內外莫不屬意於休仁,主書以下皆往東府訪休仁所親信,豫自結納;其或在直不得出者,皆恐懼。上聞,愈惡之。五月,戊午,召休仁入見,旣而謂曰:「今夕停尚書下省宿,明可早來。」其夜,遣人齎藥賜死。休仁罵曰:「上得天下,誰之力邪!孝武以誅鉏兄弟,子孫滅絕。今復為爾,宋祚其得久乎!」上慮有變,力疾乘輿出端門,休仁死,乃入。下詔稱:「休仁規結禁兵,謀為亂逆,朕未忍明法,申詔詰厲。休仁慙恩懼罪,遽自引決。可宥其二子,降為始安縣王,聽其子伯融襲封。」
  上慮人情不悅,乃與諸大臣及方鎮詔,稱:「休仁與休祐深相親結,語休祐云:『汝但作佞,此法自足安身;我從來頗得此力。』休祐之隕,本欲為民除患,而休仁從此日生嬈懼。吾每呼令入省,便入辭楊太妃。吾春中多與之射雉,或陰雨不出,休仁輒語左右云:『我已復得今一日。』休仁旣經南討,與宿衞將帥經習狎共事。吾前者積日失適,休仁出入殿省,無不和顏,厚相撫勞。如其意趣,人莫能測。事不獲已,反覆思惟,不得不有近日處分。恐當不必卽解,故相報知。」
  上與休仁素厚,雖殺之,每謂人曰:「我與建安年時相鄰,少便款狎。景和、泰始之間,勳誠實重;事計交切,不得不相除,痛念之至,不能自已。」因流涕不自勝。
  初,上在藩與褚淵以風素相善;及卽位,深相委仗。上寢疾,淵為吳郡太守,急召之。旣至,入見,上流涕曰:「吾近危篤,故召卿,欲使著黃〈礻羅〉耳。」黃〈礻羅〉者,乳母服也。上與淵謀誅建安王休仁,淵以為不可,上怒曰:「卿癡人!不足與計事!」淵懼而從命。復以淵為吏部尚書。庚午,以尚書右僕射袁粲為尚書令,褚淵為左僕射。
  上惡太子屯騎校尉壽寂之勇健;會有司奏寂之擅殺邏將,徙越州,於道殺之。
  丙戌,追廢晉平王休祐為庶人。
  巴陵王休若至京口,聞建安王死,益懼。上以休若和厚,能諧緝物情,恐將來傾奪幼主,欲遣使殺之,慮不奉詔;欲徵入朝,又恐猜駭。六月,丁酉,以江州刺史桂陽王休範為南徐州刺史,以休若為江州刺史。手書殷勤,召休若使赴七月七日宴。
  丁未,魏主如河西。
  秋,七月,巴陵哀王休若至建康;乙丑,賜死於第,贈侍中、司空。復以桂陽王休範為江州刺史。時上諸弟俱盡,唯休範以人才凡劣,不為上所忌,故得全。
  沈約論曰:聖人立法垂制,所以必稱先王,蓋由遺訓餘風,足以貽之來世也。太祖經國之義雖弘,隆家之道不足。彭城王照不窺古,徒見昆弟之義,未識君臣之禮,冀以家情行之國道,主猜而猶犯,恩薄而未悟,致以呵訓之微行,遂成滅親之大禍。開端樹隙,垂之後人。太宗因易隙之情,據已行之典,翦落洪枝,不待顧慮。旣而本根無庇,幼主孤立,神器以勢弱傾移,靈命隨樂推回改,斯蓋履霜有漸,堅冰自至,所由來遠矣!
  裴子野論曰:夫噬虎之獸,知愛己子;搏貍之鳥,非護異巢。太宗保字螟蛉,剿拉同氣,旣迷在原之天屬,未識父子之自然。宋德告終,非天廢也。夫危亡之君,未嘗不先棄本枝,嫗煦旁孽;推誠嬖狎,疾惡父兄。前乘覆車,後來并轡。借使叔仲有國,猶不先配天;而他人入室,將七廟絕祀;曾是莫懷,甘心揃落。晉武背文明之託,而覆中州者賈后;太祖棄初寧之誓,而登合殿者元凶。禍福無門,奚其豫擇!友于兄弟,不亦安乎!
  丙寅,魏主至陰山。
  初,吳喜之討會稽也,言於上曰:「得尋陽王子房及諸賊帥,皆卽於東戮之。」旣而生送子房,釋顧琛等。上以其新立大功,不問,而心銜之。及克荊州,剽掠,贓以萬計。壽寂之死,喜為淮陵太守,督豫州諸軍事,聞之,內懼,啟乞中散大夫,上尤疑駭。或譖蕭道成在淮陰有貳心於魏,上封銀壺酒,使喜自持賜道成。道成懼,欲逃,喜以情告道成,且先為之飲,道成卽飲之。喜還朝,保證道成。或密以啟上,上以喜多計數,素得人情,恐其不能事幼主;乃召喜入內殿,與共言謔甚款。旣出,賜以名饌。尋賜死,然猶發詔賻賜。
  又與劉勔等詔曰:「吳喜輕狡萬端,苟取物情。昔大明中,黟、歙有亡命數千人,攻縣邑,殺官長,劉子尚遣三千精甲討之,再往失利。孝武以喜將數十人至縣,說誘羣賊,賊卽歸降。詭數幻惑,乃能如此。及泰始初東討,止有三百人,直造三吳,凡再經薄戰,而自破岡以東,至海十郡,無不清蕩。百姓聞吳河東來,便望風自退;若非積取三吳人情,何以得弭伏如此!尋喜心迹,豈可奉守文之主,遭國家可乘之會邪!譬如餌藥,當人羸冷,資散石以全身,及熱勢發動,去堅積以止患,非忘其功,勢不獲已耳。」
  戊寅,以淮陰為北兗州,徵蕭道成入朝。道成所親以朝廷方誅大臣,勸勿就徵,道成曰:「諸卿殊不見事!主上自以太子稚弱,翦除諸弟,何預他人!今唯應速發;淹留顧望,必將見疑。且骨肉相殘,自非靈長之祚,禍難將興,方與卿等戮力耳。」旣至,拜散騎常侍、太子左衞率。
  八月,丁亥,魏主還平城。
  戊子,以皇子躋繼江夏文獻王義恭。
  庚寅,上疾有間,大赦。
  戊戌,立皇子準為安成王,實桂陽王休範之子也。
  魏顯祖聰睿夙成,剛毅有斷,而好黃、老、浮屠之學。每引朝士及沙門共談玄理,雅薄富貴,常有遺世之心。以叔父中都大官京兆王子推沈雅仁厚,素有時譽,欲禪以帝位。時太尉源賀督諸軍屯漠南,馳傳召之。旣至,會公卿大議,皆莫敢先言。任城王雲,子推之弟也,對曰:「陛下方隆太平,臨覆四海,豈得上違宗廟,下棄兆民。且父子相傳,其來久矣。陛下必欲委棄塵務,則皇太子宜承正統。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陛下若更授旁支,恐非先聖之意,啟姦亂之心,斯乃禍福之原,不可不慎也。」源賀曰:「陛下今欲禪位皇叔,臣恐紊亂昭穆,後世必有逆祀之譏。願深思任城之言。」東陽公丕等曰:「皇太子雖聖德早彰,然實沖幼。陛下富於春秋,始覽萬機,柰何欲隆獨善,不以天下為心,其若宗廟何!其若億兆何!」尚書陸馛曰:「陛下若捨太子,更議諸王,臣請刎頸殿庭,不敢奉詔!」帝怒,變色;以問宦者選部尚書酒泉趙黑,黑曰:「臣以死奉戴皇太子,不知其他!」帝默然,時太子宏生五年矣,帝以其幼,故欲傳位子推。中書令高允曰:「臣不敢多言,願陛下上思宗廟託付之重,追念周公抱成王之事。」帝乃曰:「然則立太子,羣公輔之,有何不可!」又曰:「陸馛,直臣也,必能保吾子。」乃以馛為太保,與源賀持節奉皇帝璽紱傳位於太子。丙午,高祖卽皇帝位,大赦,改元延興。
  高祖幼有至性,前年,顯祖病癰,高祖親吮。及受禪,悲泣不自勝。顯祖問其故,對曰:「代親之感,內切於心。」
  丁未,顯祖下詔曰:「朕希心玄古,志存澹泊,爰命儲宮踐升大位,朕得優遊恭己,栖心浩然。」
  羣臣奏曰:「昔漢高祖稱皇帝,尊其父為太上皇,明不統天下也。今皇帝幼沖,萬機大政,猶宜陛下總之。謹上尊號曰太上皇帝。」顯祖從之。
  己酉,上皇徙居崇光宮,采椽不斲,土階而已;國之大事咸以聞。崇光宮在北苑中,又建鹿野浮圖於苑中之西山,與禪僧居之。
  冬,十月,魏沃野、統萬二鎮敕勒叛,遣太尉源賀帥衆討之;降二千餘落,追擊餘黨至枹罕、金城,大破之,斬首八千餘級,虜男女萬餘口,雜畜三萬餘頭。詔賀都督三道諸軍,屯于漠南。
  先是,魏每歲秋、冬發軍,三道並出以備柔然,春中乃還。賀以為:「往來疲勞,不可支久;請募諸州鎮武健者三萬餘人,築三城以處之,使冬則講武,春則耕種。」不從。
  庚寅,魏以南安王楨為都督涼州及西戎諸軍事,領護西域校尉,鎮涼州。
  上命北琅邪、蘭陵二郡太守垣崇祖經略淮北,崇祖自郁洲將數百人入魏境七百里,據蒙山。十一月,魏東兗州刺史于洛侯擊之,崇祖引還。
  上以故第為湘宮寺,備極壯麗;欲造十級浮圖而不能,乃分為二。新安太守巢尚之罷郡入見,上謂曰:「卿至湘宮寺未?此是我大功德,用錢不少。」通直散騎侍郎會稽虞愿侍側,曰:「此皆百姓賣兒貼婦錢所為,佛若有知,當慈悲嗟愍;罪高浮圖,何功德之有!」侍坐者失色;上怒,使人驅下殿。愿徐去,無異容。
  上好圍棋,棋甚拙,與第一品彭城丞王抗圍棋,抗每假借之,曰:「皇帝飛棋,臣抗不能斷。上終不悟,好之愈篤。愿又曰:「堯以此敎丹朱,非人主所宜好也。」上雖怒甚,以愿王國舊臣,每優容之。
  王景文常以盛滿為憂,屢辭位任,上不許。然中心以景文外戚貴盛,張永累經軍旅,疑其將來難信,乃自為謠言曰:「一士不可親,弓長射殺人。」景文彌懼,自表解揚州,情甚切至。詔報曰:「人居貴要,但問心若為耳。大明之世,巢、徐、二戴,位不過執戟,權亢人主。今袁粲作僕射領選,而人往往不知有粲,粲遷為令,居之不疑;人情向粲,淡然亦復不改常日。以此居貴位要任,當有致憂競不?夫貴高有危殆之懼,卑賤有填壑之憂,有心於避禍,不如無心於任運。存亡之要,巨細一揆耳。」
  明帝泰豫元年(壬子,公元四七二年)
  春,正月,甲寅朔,上以疾久不平,改元。戊午,皇太子會四方朝賀者於東宮,并受貢計。
  大陽蠻酋桓誕擁沔水以北、滍 葉以南八萬餘落降於魏,自云桓玄之子,亡匿蠻中,以智略為羣蠻所宗。魏以誕為征南將軍、東荊州刺史、襄陽王,聽自選郡縣吏;使起部郎京兆韋珍與誕安集新民,區置諸事,皆得其所。
  二月,柔然侵魏,上皇遣將擊之;柔然走。東部敕勒叛奔柔然,上皇自將追之,至石磧,不及而還。
  上疾篤,慮晏駕之後,皇后臨朝,江安懿侯王景文以元舅之勢,必為宰相,門族強盛,或有異圖。己未,遣使齎藥賜景文死,手敕曰:「與卿周旋,欲全卿門戶,故有此處分。」敕至,景文正與客棋,叩函看已,復置局下,神色不變,方與客思行爭劫。局竟,斂子內匳畢,徐曰:「奉敕見賜以死。」方以敕示客。中直兵焦度趙智略憤怒,曰:「大丈夫安能坐受死!州中文武數百,足以一奮。」景文曰:「知卿至心;若見念者,為我百口計。」乃作墨啟答敕致謝,飲藥而卒。贈開府儀同三司。
  上夢有人告曰:「豫章太守劉愔反。」旣寤,遣人就郡殺之。
  魏顯祖還平城。
  庚午,魏主耕籍田。
  夏,四月,以垣崇祖行徐州事,徙戍龍沮。
  己亥,上大漸,以江州刺史桂陽王休範為司空,又以尚書右僕射褚淵為護軍將軍,加中領軍劉勔右僕射,詔淵、勔與尚書令袁粲、荊州刺史蔡興宗、郢州刺史沈攸之並受顧命。褚淵素與蕭道成善,引薦於上,詔又以道成為右衞將軍,領衞尉,與袁粲等共掌機事。是夕,上殂。庚子,太子卽皇帝位,大赦。時蒼梧王方十歲,袁粲、褚淵秉政,承太宗奢侈之後,務弘節儉,欲救其弊;而阮佃夫、王道隆等用事,貨賂公行,不能禁也。
  乙巳,以安成王準為揚州刺史。
  五月,戊寅,葬明皇帝于高寧陵,廟號太宗。六月,乙巳,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江氏為皇后。
  秋,七月,柔然部帥無盧真將三萬騎寇魏敦煌,鎮將尉多侯擊走之。多侯,眷之子也。又寇晉昌,守將薛奴擊走之。
  戊午,魏主如陰山。
  戊辰,尊帝母陳貴妃為皇太妃,更以諸國太妃為太姬。
  右軍將軍王道隆以蔡興宗強直,不欲使居上流,閏月,甲辰,以興宗為中書監;更以沈攸之為都督荊 襄等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興宗辭中書監不拜。王道隆每詣興宗,躡履到前,不敢就席,良久去,竟不呼坐。
  沈攸之自以材略過人,自至夏口以來,陰蓄異志;及徙荊州,擇郢州士馬、器仗精者,多以自隨。到官,以討蠻為名,大發兵力,招聚才勇,部勒嚴整,常如敵至。重賦斂以繕器甲,舊應供臺者皆割留之,養馬至二千餘匹,治戰艦近千艘,倉廩、府庫莫不充積。士子、商旅過荊州者,多為所羈留;四方亡命歸之者,皆蔽匿擁護;所部或有逃亡,無遠近窮追,必得而止。舉錯專恣,不復承用符敕,朝廷疑而憚之。為政刻暴,或鞭撻士大夫;上佐以下,面加詈辱。然吏事精明,人不敢欺,境內盜賊屏息,夜戶不閉。
  攸之賧罰羣蠻太甚,又禁五溪魚鹽,蠻怨叛。酉溪蠻王田頭擬死,弟婁侯篡立,其子田都走入獠中。於是羣蠻大亂,掠抄至武陵城下。武陵內史蕭嶷遣隊主張英兒擊破之,誅婁侯,立田都,羣蠻乃定。嶷,賾之弟也。
  八月,戊午,樂安宣穆公蔡興宗卒。
  九月,辛巳,魏主還平城。
  冬,十月,柔然侵魏,及五原。十一月,上皇自將討之。將度漠,柔然北走數千里,上皇乃還。
  丁亥,魏封上皇之弟略為廣川王。
  己亥,以郢州刺史劉秉為尚書左僕射。秉,道憐之孫也,和弱無幹能,以宗室清令,故袁、褚引之。
  中書通事舍人阮佃夫加給事中、輔國將軍,權任轉重,欲用其所親吳郡張澹為武陵郡;袁粲等皆不同,佃夫稱敕施行,粲等不敢執。
  魏有司奏諸祠祀合一千七十五所,歲用牲七萬五千五百。上皇惡其多殺,詔:「自今非天地、宗廟、社稷,皆勿用牲,薦以酒脯而已。」
  蒼梧王元徽元年(癸丑,公元四七三年)
  春,正月,戊寅朔,改元,大赦。
  庚辰,魏員外散騎常侍崔演來聘。
  戊戌,魏上皇還,至雲中。
  癸丑,魏詔守令勸課農事,同部之內,貧富相通,家有兼牛,通借無者。若不從詔,一門終身不仕。
  戊午,魏上皇至平城。
  甲戌,魏詔:「縣令能靜一縣劫盜者,兼治二縣,卽食其祿;能靜二縣者,兼治三縣,三年遷為郡守。二千石能靜二郡上至三郡亦如之,三年遷為刺史。」
  桂陽王休範,素凡訥,少知解,不為諸兄所齒遇,物情亦不向之,故太宗之末得免於禍。及帝卽位,年在沖幼,素族秉政,近習用權。休範自謂尊親莫二,應入為宰輔;旣不如志,怨憤頗甚。典籤新蔡許公輿為之謀主,令休範折節下士,厚相資給。於是遠近赴之,歲中萬計;收養勇士,繕治器械。朝廷知其有異志,亦陰為之備。會夏口闕鎮,朝廷以其地居尋陽上流,欲使腹心居之。二月,乙亥,以晉熙王燮為郢州刺史。燮始四歲,以黃門郎王奐為長史,行府州事,配以資力,使鎮夏口;復恐其過尋陽為休範所劫留,使自太洑徑去。休範聞之,大怒,密與許公輿謀襲建康;表治城隍,多解材板而蓄之。奐,景文之兄子也。
  吐谷渾王拾寅寇魏澆河。夏,四月,戊申,魏以司空長孫觀為大都督,發兵討之。
  魏以孔子二十八世孫乘為崇聖大夫,給十戶以供洒掃。
  秋,七月,魏詔:「河南六州之民,戶收絹一匹,綿一斤,租三十石。」
  乙亥,魏主如陰山。
  八月,庚申,魏上皇如河西。
  長孫觀入吐谷渾境,芻其秋稼。吐谷渾王拾寅窘急請降,遣子斤入侍。自是歲脩職貢。
  九月,辛巳,上皇還平城。
  遣使如魏。
  冬,十月,癸酉,割南兗、豫州之境置徐州,治鍾離。
  魏上皇將入寇,詔州郡之民十丁取一以充行,戶收租五十石以備軍糧。
  魏武都氐反,攻仇池,詔長孫觀回師討之。
  武都王楊僧嗣卒於葭蘆,從弟文度自立為武興王,遣使降魏;魏以文度為武興鎮將。
  十一月,丁丑,尚書令袁粲以母憂去職。
  癸巳,魏上皇南巡,至懷州。枋頭鎮將代人薛虎子,先為馮太后所黜,為門士。時山東饑,盜賊競起,相州民孫誨等五百人稱虎子在鎮,境內清晏,乞還虎子。上皇復以虎子為枋頭鎮將,卽日之官,數州盜賊皆息。
  十二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乙巳,江州刺史桂陽王休範進位太尉。
  詔起袁粲,以衞軍將軍攝職,粲固辭。
  壬子,柔然侵魏,柔玄鎮二部敕勒應之。
  魏州鎮十一水旱,相州民餓死者二千八百餘人。
  是歲,魏妖人劉舉聚衆自稱天子。齊州刺史武昌王平原討斬之。平原,提之子也。
  蒼梧王元徽二年(甲寅,公元四七四年)
  春,正月,丁丑,魏太尉源賀以疾罷。
  二月,甲辰,魏上皇還平城。
  三月,丁亥,魏員外散騎常侍許赤虎來聘。
  夏,五月,壬午,桂陽王休範反。掠民船,使軍隊稱力請受,付以材板,合乎裝治。數日卽辦。丙戌,休範帥衆二萬、騎五百發尋陽,晝夜取道;以書與諸執政,稱:「楊運長、王道隆蠱惑先帝,使建安、巴陵二王無罪被戮,望執錄二豎,以謝冤魂。」
  庚寅,大雷戍主杜道欣馳下告變,朝廷惶駭。護軍褚淵、征北將軍張永、領軍劉勔、僕射劉秉、右衞將軍蕭道成、游擊將軍載明寶、驍騎將軍阮佃夫、右軍將軍王道隆、中書舍人孫千齡、員外郎楊運長集中書省計事,莫有言者。道成曰:「昔上流謀逆,皆因淹緩致敗,休範必遠懲前失,輕兵急下,乘我無備。今應變之術,不宜遠出;若偏師失律,則大沮衆心。宜頓新亭、白下,堅守宮城、東府、石頭,以待賊至。千里孤軍,後無委積,求戰不得,自然瓦解。我請頓新亭以當其鋒,征北守白下,領軍屯宣陽門為諸軍節度;諸貴安坐殿中,不須競出,我自破賊必矣!」因索筆下議。衆並注「同」。孫千齡陰與休範通謀,獨曰:「宜依舊遣軍據梁山。」道成正色曰:「賊今已近,梁山豈可得至!新亭旣是兵衝,所欲以死報國耳。常時乃可屈曲相從,今不得也!」坐起,道成顧謂劉勔曰:「領軍已同鄙議,不可改易!」袁粲聞難,扶曳入殿。卽日,內外戒嚴。
  道成將前鋒兵出屯新亭,張永屯白下,前南兗州刺史沈懷明戍石頭,袁粲、褚淵入衞殿省。時倉猝不暇授甲,開南北二武庫,隨將士意所取。
  蕭道成至新亭,治城壘未畢,辛卯,休範前軍已至新林。道成方解衣高臥以安衆心,徐索白虎幡,登西垣,使寧朔將軍高道慶、羽林監陳顯達、員外郎王敬則帥舟師與休範戰,頗有殺獲。壬辰,休範自新林捨舟步上,其將丁文豪請休範直攻臺城。休範遣文豪別將兵趣臺城,自以大衆攻新亭壘。道成率將士悉力拒戰,自巳至午,外勢愈盛,衆皆失色,道成曰:「賊雖多而亂,尋當破矣。」
  休範白服,乘肩輿,自登城南臨滄觀,以數十人自衞。屯騎校尉黃回與越騎校尉張敬兒謀詐降以取之。回謂敬兒曰:「卿可取之,我誓不殺諸王!」敬兒以白道成。道成曰:「卿能辦事,當以本州相賞。」乃與回出城南,放仗走,大呼稱降。休範喜,召至輿側,回陽致道成密意,休範信之,以二子德宣、德嗣付道成為質。二子至,道成卽斬之。休範置回、敬兒於左右,所親李恆、鍾爽諫,不聽。時休範日飲醇酒,回見休範無備,目敬兒;敬兒奪休範防身刀,斬休範首,左右皆散走。敬兒馳馬持首歸新亭。
  道成遣隊主陳靈寶送休範首還臺。靈寶道逢休範兵,棄首於水,挺身得達,唱云「已平」,而無以為驗,衆莫之信。休範將士亦不之知,其將杜黑騾攻新亭甚急。蕭道成在射堂,司空主簿蕭惠朗帥敢死士數十人突入東門,至射堂下。道成上馬,帥麾下搏戰,惠朗乃退,道成復得保城。惠朗,惠開之弟也,其姊為休範妃。惠朗兄黃門郎惠明,明為道成軍副,在城內,了不自疑。
  道成與黑騾拒戰,自晡達旦,矢石不息;其夜,大雨,鼓叫不復相聞。將士積日不得寢食,軍中馬夜驚,城內亂走。道成秉燭正坐,厲聲呵之,如是者數四。
  丁文豪破臺軍於皂莢橋,直至朱雀桁南,杜黑騾亦捨新亭北趣朱雀桁。右軍將軍王道隆將羽林精兵在朱雀門內,急召鄱陽忠昭公劉勔於石頭。勔至,命撤桁以折南軍之勢,道隆怒曰:「賊至,但當急擊,寧可開桁自弱邪!」勔不敢復言。道隆趣勔進戰,勔渡桁南,戰敗而死。黑騾等乘勝渡淮,道隆弃衆走還臺,黑騾兵追殺之。黃門侍郎王蘊重傷,踣於御溝之側,或扶之以免。蘊,景文之兄子也。於是中外大震,道路皆云「臺城已陷」,白下、石頭之衆皆潰,張永、沈懷明逃還。宮中傳新亭亦陷,太后執帝手泣曰:「天下敗矣!」
  先是,月犯右執法,太白犯上將,或勸劉勔解職。勔曰:「吾執心行己,無愧幽明,若災眚必至,避豈得免!」勔晚年頗慕高尚,立園宅,名為東山,遺落世務,罷遣部曲。蕭道成謂勔曰:「將軍受顧命,輔幼主,當此艱難之日,而深尚從容,廢省羽翼。一朝事至,悔可追乎!」勔不從而敗。
  甲午,撫軍長史褚澄開東府門納南軍,擁安成王準據東府,稱桂陽王敎曰:「安成王,吾子也,勿得侵犯。」澄,淵之弟也。杜黑騾徑進至杜姥宅,中書舍人孫千齡開承明門出降,宮省恇憂。時府藏已竭,皇太后、太妃剔取宮中金銀器物以充賞,衆莫有鬬志。
  俄而丁文豪之衆知休範已死,稍欲退散。文豪厲聲曰:「我獨不能定天下邪!」許公輿詐稱桂陽王在新亭,士民惶惑,詣蕭道成壘投刺者以千數。道成得,皆焚之,登北城謂曰;「劉休範父子昨已就戮,尸在南岡下。身是蕭平南,諸君諦視之,名刺皆已焚,勿憂懼也。」
  道成遣陳顯達、張敬兒及輔師將軍任農夫、馬軍主東平周盤龍等將兵,自石頭濟淮,從承明門入衞宮省。袁粲慷慨謂諸將曰:「今寇賊已逼而衆情離沮,孤子受先帝付託,不能綏靖國家,請與諸君同死社稷!」被甲上馬,將驅之。於是陳顯達等引兵出戰,大破杜黑騾於杜姥宅,飛矢貫達目。丙申,張敬兒等又破黑騾等於宣陽門,斬黑騾及丁文豪,進克東府,餘黨悉平。蕭道成振旅還建康,百姓緣道聚觀,曰:「全國家者,此公也!」道成與袁粲、褚淵、劉秉皆上表引咎解職,不許。丁酉,解嚴,大赦。
  柔然遣使來聘。
  六月,庚子,以平南將軍蕭道成為中領軍、南兗州刺史,留衞建康,與袁粲、褚淵、劉秉更日入直決事,號為「四貴」。
  桂陽王休範之反也,使道士陳公昭作天公書,題云「沈丞相」,付荊州刺史沈攸之門者。攸之不開視,推得公昭,送之朝廷。及休範反,攸之謂僚佐曰:「杜陽必聲言我與之同。若不顛沛勤王,必增朝野之惑。」乃與南徐州刺史建平王景素、郢州刺史晉熙王燮、湘州刺史王僧虔、雍州刺史張興世同舉兵討休範。休範留中兵參軍毛惠連等守尋陽,燮遣中兵參軍馮景祖襲之。癸卯,惠連等開門請降,殺休範二子,諸鎮皆罷兵。景素,宏之子也。
  乙卯,魏詔曰:「下民兇戾,不顧親戚,一人為惡,殃及闔門。朕為民父母,深所愍悼。自今非謀反大逆外叛,罪止其身。」於是始罷門、房之誅。
  魏顯祖勤於為治,賞罰嚴明,慎擇牧守,進廉退貪。諸曹疑事,舊多奏決,又口傳詔敕,或致矯擅。上皇命事無大小,皆據律正名,不得為疑奏;合則制可,違則彈詰,盡用墨詔,由是事皆精審。尤重刑罰,大刑多令覆鞫,或囚繫積年。羣臣頗以為言,上皇曰:「滯獄誠非善治,不猶愈於倉猝而濫乎!夫人幽苦則思善,故智者以囹圄為福堂,朕特苦之,欲其改悔而加矜恕爾。」由是囚繫雖滯,而所刑多得其宜。又以赦令長姦,故自延興以後,不復有赦。
  秋,七月,庚辰,立皇弟友為邵陵王。
  乙酉,加荊州刺史沈攸之開府儀同三司,攸之固辭。執政欲徵攸之而憚於發命,乃以太后令遣中使謂曰:「公久勞于外,宜還京師。任寄實重,未欲輕之;進退可否,在公所擇。」攸之曰:「臣無廊廟之資,居中實非其才。至於撲討蠻、蜑,克清江、漢,不敢有辭。雖自上如此,去留伏聽朝旨。」乃止。
  癸巳,柔然寇魏敦煌,尉多侯擊破之。尚書秦:「敦煌僻遠,介居西、北強寇之間,恐不能自固,請內徙就涼州。」羣臣集議,皆以為然。給事中昌黎韓秀獨以為:「敦煌之置,為日已久。雖逼強寇,人習戰鬬,縱有草竊,不為大害。循常置戍,足以自全;而能隔閡西、北二虜,使不得相通。今徙就涼州,不唯有蹙國之名,且姑臧去敦煌千有餘里,防邏甚難,二虜必有交通闚〈門俞〉之志;若騷動涼州,則關中不得安枕。又,士民或安土重遷,招引外寇,為國深患,不可不慮也。」乃止。
  九月,丁酉,以尚書令袁粲為中書監、領司徒;加褚淵尚書令;劉秉丹陽尹。粲固辭,求反居墓所;不許。
  淵以褚澄為吳郡太守,司徒左長史蕭惠明言於朝曰:「褚澄開門納賊,更為股肱大郡,王蘊力戰幾死,棄而不收。賞罰如此,何憂不亂!」淵甚慙。冬,十月,庚申,以侍中王蘊為湘州刺史。
  十一月,丙戌,帝加元服,大赦。
  十二月,癸亥,立皇弟躋為江夏王,贊為武陵王。
  是歲,魏建安貞王陸馛卒。
  蒼梧王元徽三年(乙卯,公元四七五年)
  春,正月,辛巳,帝祀南郊、明堂。
  蕭道成以襄陽重鎮,張敬兒人位俱輕,不欲使居之;而敬兒求之不已,謂道成曰:「沈攸之在荊州,公知其欲何所作;不出敬兒,以表裏制之,恐非公之利。」道成笑而無言。三月,己巳,以驍騎將軍張敬兒為都督雍 梁二州諸軍事、雍州刺史。
  沈攸之聞敬兒上,恐其見襲,陰為之備。敬兒旣至,奉事攸之,親敬甚至,動輒咨稟,信饋不絕。攸之以為誠然,酬報款厚。累書欲因遊獵會境上,敬兒報以為「心期有在,景迹不宜過敦。」攸之益信之。敬兒得其事迹,皆密白道成。道成與攸之書,問:「張雍州遷代之日,將欲誰擬?」攸之卽以示敬兒,欲以間之。
  夏,五月,丙午,魏主使員外散騎常侍許赤虎來聘。
  丁未,魏主如武州山;辛酉,如車輪山。
  六月,庚午,魏初禁殺牛馬。
  袁粲、褚淵皆固讓新官。秋,七月,庚戌,復以粲為尚書令,八月,庚子,加護軍將軍褚淵中書監。
  冬,十二月,丙寅,魏徙建昌王長樂為安樂王。
  己丑,魏城陽王長壽卒。
  南徐州刺史建平王景素,孝友清令,服用儉素,又好文學,禮接士大夫,由是有美譽;太宗特愛之,異其禮秩。時太祖諸子俱盡,諸孫唯景素為長;帝凶狂失德,朝野皆屬意於景素。帝外家陳氏深惡之,楊運長、阮佃夫等欲專權勢,不利立長君,亦欲除之。其腹心將佐多勸景素舉兵,鎮軍參軍濟陽江淹獨諫之,景素不悅。是歲,防閤將軍王季符得罪於景素,單騎亡奔建康,告景素謀反。運長等卽欲發兵討之,袁粲、蕭道成以為不可;景素亦遣世子延齡詣闕自陳。乃徙季符於梁州,奪景素征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