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集卷十五


  宋 蘇洵 撰
  張益州畫像記
  至和元年秋蜀人傳言有寇至邊軍夜呼野無居人妖言流聞京師震驚方命擇帥天子曰毋養亂毋助變衆言朋興朕志自定外亂不作變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競惟朕一二大吏孰為能處兹文武之間其命往撫朕師乃惟曰張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親辭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歸屯軍撤守備使謂郡縣寇來在吾無爾勞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慶如他日遂以無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於淨衆寺公不能禁眉陽蘇洵言於衆曰未亂易治也旣亂易治也有亂之萌無亂之形是謂將亂將亂難治不可以有亂急亦不可以無亂弛是惟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墜於地惟爾張公安坐於其旁顔色不變徐起而正之旣正油然而退無矜容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爾張公爾繄以生惟爾父母且公嘗為我言民無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變於是待之以待盜賊之意而繩之以繩盜賊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碪斧令於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賴之身而棄之於盜賊故每每大亂夫約之以禮驅之以法惟蜀人為易至於急之而生變雖齊魯亦然吾以齊魯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齊魯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於法律之外以威劫齊民吾不忍為也嗚呼愛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見也皆再拜稽首曰然蘇洵又曰公之恩在爾心爾死在爾子孫其功業在史官無以像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則何事於斯雖然於我心有不釋焉今夫平居聞一善必問其人之姓名與鄉里之所在以至於其長短大小美惡之狀甚者或詰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見其為人而史官亦書之於其傳意使天下之人思之於心則存之於目存之於目故其思之於心也固由此觀之像亦不為無助蘇洵無以詰遂為之記公南京人為人慷慨有大節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屬系之以詩曰天子在祚歲在甲午西人傳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謀夫如雲天子曰嘻命我張公公來自東旗纛舒舒西人聚觀于巷于塗謂公曁曁公來于于公謂西人安爾室家無敢或訛訛言不祥往即爾常春爾條桑秋爾滌場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駢駢公宴其僚伐鼓淵淵西人來觀祝公萬年有女娟娟閨闥閑閑有童哇哇亦旣能言昔公未來期汝棄捐禾麻芃芃倉庾崇崇嗟我婦子樂此歲豐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歸公敢不承作堂嚴嚴有廡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纓西人相告無敢逸荒公歸京師公像在堂
  彭州圓覺禪院記
  人之居乎此也其必有樂乎此也居斯樂不樂不居也居而不樂不樂而不去為自欺且為欺天蓋君子恥食其食而無其功恥服其服而不知其事故居而不樂吾有吐食脱服以逃天下之譏而已耳天之畀我以形而使我以心馭也今日欲適秦明日欲適越天下誰我禦故居而不樂不樂而不去是其心且不能馭其形而况能以馭他人哉自唐以來天下士大夫爭以排釋老為言故其徒之欲求知於吾士大夫之間者往往自叛其師以求容於吾而吾士大夫亦喜其來而接之以禮靈師文暢之徒飲酒食肉以自絶於其敎嗚呼歸爾父子復爾室家而後吾許爾以叛爾師父子之不歸室家之不復而師之叛是不可以一日立於天下傳曰人臣無外交故季布之忠於楚也雖不如蕭韓之先覺而比丁公之貳則為愈予在京師彭州僧保聰來求識予甚勤及至蜀聞其自京師歸布衣蔬食以為其徒先凡若干年而所居圓覺院大治一日為予道其先師平潤事與其院之所以得名者請予為記予佳聰之不以叛其師悅予也故為之記曰彭州龍興寺僧平潤講圓覺經有奇因以名院院始弊不葺潤之來始得隙地以作堂宇凡更二僧而至於保聰聰又合其鄰之僧屋若干於其院以成是為記
  極樂院造六菩薩記
  始予少年時父母俱存兄弟妻子備具終日嬉遊不知有死生之悲自長女之天不四五年而丁母夫人之憂蓋年二十有四矣其後五年而喪兄希白又一年而長子死又四年而幼姊亡又五年而次女卒至於丁亥之歲先君去世又六年而失其幼女服未旣而有長姊之喪悲憂慘愴之氣鬱積而未散蓋年四十有九而喪妻焉嗟夫三十年之間而骨肉之親零落無幾逝將南去由荆楚走大梁然後訪吳越適燕趙徜徉於四方以忘其老將去慨然顧墳墓追念死者恐其魂神精爽滯於幽隂冥漠之間而不獲曠然遊乎逍遥之鄉於是造六菩薩幷龕座二所蓋釋氏所謂觀音勢至天藏地藏解寃結引路王者置於極樂院阿彌如來之堂庶幾死者有知或生於天或生於人四方上下所適如意亦若余之遊於四方而無繫云爾
  木假山記
  木之生或蘖而殤或拱而夭幸而至於任為棟梁則伐不幸而為風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則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沉汩没於湍沙之間不知其幾百年而其激射齧食之餘或髣髴於山者則為好事者取去強之以為山然後可以脱泥沙而遠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幾何不為好事者所見而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勝數則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予家有三峰予每思之則疑其有數存乎其間且其蘖而不殤拱而不夭任為棟梁而不伐風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為人所材以及於斧斤出於湍沙之間而不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後得至乎此則其理似不偶然也然予之愛之則非徒愛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愛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見中峰魁岸踞肆意氣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二峰者莊栗刻峭凜乎不可犯雖其勢服於中峰而岌然决無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老翁井銘
  丁酉歲余卜葬亡妻得武陽安鎮之山山之所從來甚高大壯偉其末分而為兩股囘轉環抱有泉坌然出於兩山之間而北附右股之下畜為大井可以日飲百餘家卜者曰吉是在葬書為神之居蓋水之行常與山俱山止而泉冽則山之精氣勢力自遠而至者皆畜於此而不去是以可葬無害他日乃問泉旁之民皆曰是為老翁井問其所以為名之由曰往數十年山空月明天地開霽則常有老人蒼顔白髮偃息於泉上就之則隐而入於泉莫可見蓋其相傳以為如此者久矣因為作亭於其上又甃石以禦水潦之暴而往往優游其間酌泉而飲之以庶幾得見所謂老翁者以知其信否然余又閔其老於荒榛巖石之間千歲而莫知也今乃始遇我而後得傳於無窮遂為銘曰山起東北翼為南西涓涓斯泉坌溢以瀰歛以為井可飲萬夫汲者告吾有叟於斯里無斯人將此謂誰山空寂寥或嘯而嬉更千萬年自潔自好誰其知之乃訖遇我惟我與爾將遂不泯無溢無竭以永千祀
  王荆州畫像贊
  太山崇崇東海滔滔蟠為山東公惟齊人齊方千里而吾獨見公公在荆州或象其儀白髮紅顔謂公方壮公生辛丑天子之老誰謂公老其威桓桓鎮天子之南邦
  吳道子畫五星贊
  世稱善畫曹興張繇墻破紙爛兵火所燒至於有唐道子姓吳獨稱一時蔑張與曹歷歲數百其有幾何或鑱于碑以獲不磨吾世貧窶非有富豪堂堂五行道子所摹歲星居前不武不挑求之古人其有帝堯盛服佩劒其容昭昭熒惑惟南左弓右刀赫烈奮怒木石焚焦震怛下土莫敢有驕崔崔土星瘦而長腰四方遠遊去如飛飇倏忽萬里遠莫可招太白惟將宜其壯夫今惟婦人長裾飄飄抱撫四弦如聲嘈嘈辰星北方不麗不妖執筆與紙凝然不囂妝非今人脣傅黑膏唯是五星筆勢莫高昔始得之爛其生綃及今百年墨昏而消愈後愈遠知其若何吾苟不言是亦不遭
  仲兄字文甫說
  洵讀易至渙之六四曰渙其羣元吉曰嗟夫羣者聖人所欲渙以混一天下者也蓋余仲兄名渙而字公羣則是以聖人之所欲解散滌蕩者以自命也而可乎他日以告兄曰子可無為我易之洵曰唯旣而曰請以文甫易之如何且兄嘗見夫水之與風乎油然而行淵然而留渟洄汪洋滿而上浮者是水也而風實起之蓬蓬然而發乎大空不終日而行乎四方蕩乎其無形飄乎其遠來旣往而不知其迹之所存者是風也而水實形之今夫風水之相遭乎大澤之陂也紆餘委虵蜿蜒淪漣安而相推怒而相凌舒而如雲蹙而如鱗疾而如馳徐而如揖讓旋辟相顧而不前其繁如縠其亂如霧紛紜鬱擾百里若一汩乎順流至乎滄海之濱滂薄洶涌號怒相軋交横綢繆放乎空虛掉乎無垠横流逆折濆旋傾側宛轉膠戾囘者如輪縈者如帶直者如燧奔者如燄跳者如鷺投者如鯉殊狀異態而風水之極觀備矣故曰風行水上渙此亦天下之至文也然而此二物者豈有求乎文哉無意乎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是其為文也非水之文也非風之文也二物者非能為文而不能不為文也物之相使而文出於其間也故此天下之至文也今夫玉非不溫然美矣而不得以為文刻鏤組繡非不文矣而不可以論乎自然故夫天下之無營而文生之者唯水與風而已昔者君子之處於世不求有功不得已而功成則天下以為賢不求有言不得已而言出則天下以為口實嗚呼此不可與他人道之唯吾兄可也
  名二子說
  輪輻蓋軫皆有職乎車而軾獨若無所為者雖然去軾則吾未見其為完車也軾乎吾懼汝之不外飾也天下之車莫不由轍而言車之功者轍不與焉雖然車仆馬斃而患亦不及轍是轍者善處乎禍福之間也轍乎吾知免矣
  題張僊畫像
  洵嘗於天聖庚午重九日至玉局觀無礙子卦肆中見一畫像筆法清奇乃云張僊也有感必應因解玉環易之洵尚無子嗣每旦必露香以告逮數年旣得軾又得轍性皆嗜書乃知真人急於接物而無礙子之言不妄矣故識其本末使異時祈嗣者於此加敬云
  送吳侯職方赴闕序
  因天地萬物有可以如此之勢而寓之於事則其始不強而易成其成也窮萬物而不可變聖人見天地之間以物加物而不能皆長不能皆短於是有度見一人之手不能盛江湖之沙礫而太山之谷納一石而不加淺於是有量見物横於空中首重而末舉於是有權衡長短之相形大小之相盛輕重之相抑昂皆物之所自有而度量權衡者因焉故度量權衡家有之而不可闕至於後世有作者出以為因物之自然以成物不足以見吾智於是作器使之不擊而自鳴不觸而自轉虛而欹水實其中而覆半而端如常器嗚呼殆矣吾見其朝作而暮廢也夫不忍而謂之仁忍而謂之義見踏水者不忍而拯其手而仁存焉見井中之人度不能出忍而不從而義存焉無傷其身而活一人人心有之不肯殺其身以濟必不能生之人人心有之有人焉以為人心之所自有而不足以驚人也乃曰殺吾身雖不能生人吾為之此人心之所自有邪強之也強不能以及遠使人之心不忍殺人而亦不以無故殺其身是亦足以為仁矣乎嗚呼有餘矣誰能不忍視人之死而亦不肯妄殺其身者然則異世驚衆之行亦無有以加之也吳侯職方有名於當時其胸中泊然無崖岸限隔又無翹然躍然務出奇怪之操以震撼世俗之志是誠使刻厲險薄之人見之將不識其所以與常人異者然使之退而思其平生大方則淳淳渾渾不可遽測此所謂能充其心之所自有而天下之君子也吳侯有名於世三十年而猶於此為遠官今其東歸其不碌碌為此官矣哉
  送石昌言使北引
  昌言舉進士時吾始數歲未學也憶與羣兒戲先府君側昌言從旁取棗栗啖我家居相近又以親戚故甚狎昌言舉進士日有名吾後漸長亦稍知讀書學句讀屬對聲律未成而廢昌言聞吾廢學雖不言察其意甚恨後十餘年昌言及第第四人守官四方不相聞吾以壯大乃能感悔摧折復學又數年游京師見昌言長安相與勞苦如平生歡出文十數首昌言甚喜稱善吾晩學無師雖日為文中甚自慚及聞昌言說乃頗自喜今十餘年又來京師而昌言官兩制乃為天子出使萬里外強悍不屈之邊庭建大斾從騎數百送車千乘出都門意氣慨然自思為兒時見昌言先府君旁安知其至此富貴不足怪吾於昌言獨有感也丈夫生不為將得為使折衝口舌之間足矣往年彭任從富公使還為我言旣出境宿驛亭聞介馬數萬騎馳過劒槊相摩終夜有聲從者怛然失色及明視道上馬迹尚心掉不自禁凡彼所以夸耀中國者多此類中國之人不測也故或至於震懼而失辭以為遠方笑嗚呼何其不思之甚也昔者奉春君使冒頓壮士健馬皆匿不見是以有平城之役今之匈奴吾知其無能為也孟子曰說大人則藐之請以爲贈
  丹稜楊君墓誌銘
  楊君諱某字某世家眉之丹稜曾大父諱某大父某父某皆不仕君娶某氏女生子四人長曰美琪次曰美琳次曰美珣其幼美球美球嘗從事安靖軍余遊巴東因以識余嘉祐二年某月某日君卒享年若干四年十一月某日葬於某鄉某里將葬從事來請余銘以求不泯於後余不忍逆蓋美琳先君之喪一月而卒美琪美珣皆志於學而美球旣仕於朝銘曰歲在已亥月在子培高穴深託后土夫子骨肉歸安此生有四息三哭位後昆如雲不勝記其後豈不富且貴囑余作銘賴其季更千萬年豈不偉
  祭史彦輔文
  嗚呼彥輔胡為而然胡負於天誰不壽考而於彥輔獨嗇其年誰不富貴使終賤寒誰無子孫詵詵戢戢滿眼蚳蝝於夭何傷獨愛一孺使殞其傳幨幨其帷其下惟誰有童未冠彥輔從子帶絰而哭稽顙來前天高茫茫慟哭不聞誰知此寃輟哭長思念初結交康定寶元子以氣豪縱横放肆隼擊鵬鶱奇文怪論卓若無敵悚怛旁觀憶子大醉中夜過我狂歌叫讙予不喜酒正襟危坐終夕無言他人竊驚宜若不合胡為甚歡嗟人何知吾與彥輔契心忘顔飛騰雲霄無有遠邇我後子先擠排澗谷無有嶮易我溺子援破窗孤燈冷灰凍席與子無眠旅遊王城飲食寤寐相恃以安慶歷丁亥詔策告罷予將西轅慨然有懷吾親老矣甘旨未完往從南公奔走乞假遂至于䖍子時亦來止于臨江繫馬解鞍愛弟子凝倉卒就獄舉家驚喧及秋八月予將北歸亦旣具船有書晨至開視驚叫遂丁大艱故鄉萬里泣血行役敢期生還中塗逢子握手相慰曰無自殘旅宿魂驚中夜起行長江大山前呼後應告我無恐相從入關歸來幾何子以病廢手足若攣我嘉子心壯若鐵石益固而堅瞋目大呼屋瓦為落聞者竦肩子凝之喪大臨嘔血傷心破肝我遊京師強起來餞相顧留連我還自東二子喪母歸懷辛酸子病告革奔走往問醫云巳難問以後事口不能語悲來塞咽遺文墜稾為子收拾以葺以編我知不朽千載之後子名長存嗚呼彦輔天實喪之予哭寢門白髮班班疾病來加卧不能奔哭書此文命軾往奠以慰斯魂尚饗
  祭任氏姊文
  昔我曾祖子孫滿門姊之先人實惟其孫不幸而亡又不有嗣後世饗祀其託在姊祭於女家聞者欷歔姊不永存後益以踈姊之未亡洵作族譜昆弟諸子可以指數念姊之先其後為誰周旋反覆不見而悲悲其早喪宜姊壽考春秋薦獻終姊之老今姊永歸遂及良人皆葬于原送哭酸辛姊之子孫恭愿良謹當有逹者以塞此恨跪讀此文告以無憾鬼神有知尚克來鑒尚饗
  祭亡妻程氏文
  嗚呼與子相好相期百年不知中道棄我而先我徂京師不遠當還嗟子之去曾不須臾子去不返我懷永哀反復求思意子復囘人亦有言死生短長苟皆不欲爾避誰當我獨悲子生逢百殃有子六人今誰在堂唯軾與轍僅存不亡咻呴撫摩旣冠旣昏敎以學問畏其無聞晝夜孜孜孰知子勤提攜東去出門遲遲今往不捷後何以歸二子告我母氏勞苦今不汲汲奈後將悔大寒酷熱崎嶇在外亦旣薦名試於南宮文字煒煒歎驚羣公二子喜躍我知母心非官實好要以文稱我今西歸有以藉口故鄉千里期母壽考歸來空堂哭不見人傷心故物感涕慇懃嗟予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内失良朋孤居終日有過誰箴昔予少年遊蕩不學子雖不言耿耿不樂我知子心憂我泯没感歎折節以至今日嗚呼死矣不可再得安鎮之鄉里名可龍隸武陽縣在州北東有蟠其丘惟子之墳鑿為二室期與子同骨肉歸土魂無不之我歸舊廬無不改移魂兮未泯不日來歸
  祭姪位文
  嘉祐五年六月十四日叔洵以家饌酒果祭於亡姪之靈昔汝之生後余五年余雖汝叔父而幼與汝同戲如兄弟然其後余日以長汝亦以壯大余適四方而汝留故園余旣歸止汝乃隨汝仲叔旅居東都十有三歲而不還今余來東汝遂溘然至死而不救此豈非天耶嗟夫數十年之間與汝出處參差不齊曾不如其幼之時方將與汝皆旅於此汝又一旦而殁人事之變何其反復而與人相違嗟余伯兄其後之存者今日以往獨汝季弟與汝之二孺此所以使余增悲也汝殁之五日汝家將殯汝於京城之西郊魂如有知於此永别尚饗
  祭史親家祖母文
  嗟人之生其久幾何百年之間逝者如麻反顧而思可泣以悲夫人之孫歸于子轍自初許嫁以及今日旻天不弔禍難荐結始自丁亥天崩地折先君殁世次及近歲子婦之母亦以奄棄顧惟荼毒謂亦止此誰知于今乃或有甚室家不祥死而莫救及於夫人亦罹此咎子喪其妣婦喪祖母誰謂人生而至於是歎嗟傷心悲不能止
  議修禮書狀
  右洵先奉敕編禮書後聞臣寮上言以為祖宗所行不能無過差不經之事欲盡芟去無使存録洵竊見議者之說與敕意大異何者前所授勅其意曰纂集故事而使後世無忘之耳非曰制為典禮而使後世遵而行之也然則洵等所編者是史書之類也遇事而記之不擇善惡詳其曲折而使後世得知而善惡自著者是史之體也若夫存其善者而去其不善則是制作之事而非職之所及也而議者以責洵等不巳過乎且又有所不可者今朝廷之禮雖為詳備然大抵往往亦有不安之處非特一二事而已而欲有所去焉不識其所去者果何事也旣欲去之則其勢不得不盡去盡去則禮缺而不備苟獨去其一而不去其二則適足以為牴牾齟齬而不可齊一且議者之意不過欲以掩惡諱過以全臣子之義如是而已矣昔孔子作春秋惟其惻怛而不忍言者而後有隱諱蓋桓公薨子般卒没而不書其實以為是不可書也至於成宋亂及齊狩躋僖公作丘甲用田賦丹桓宫楹刻桓宫桷若此之類皆書而不諱其意以為雖不善而尚可書也今先世之所行雖小有不善者猶與春秋之所書者甚遠而悉使洵等隐諱而不書如此將使後世不知其淺深徒見當時之臣子至於隐諱而不言以為有所大不可言者則無乃欲益而反損歟公羊之說滅紀滅項皆所以為賢者諱然其所謂諱者非不書也書而迂曲其文耳然則其實猶不没也其實猶不没者非以彰其過也以見其過之止於此也今無故乃取先世之事而没之後世將不知而大疑之此大不便者也班固作漢志凡漢之事悉載而無所擇今欲如之則先世之小有過差者不足以害其大明而可以使後世無疑之之意且使洵等為得其所職而不至於侵官者謹具狀申提舉參政侍郎欲乞備錄聞奏
  賀歐陽樞密啓
  伏審光奉帝詔入持國樞士民讙譁朝野響動恭惟國家所以設樞密之任乃是天下未能忘威武之防雖號百歲之承平未嘗一日而無事兵不可去職為最難任文教則損國威專武事則害民政伏自近歲屢更大臣皆由省府而來以答勲勞之舊一歷二府遂超百官既無跋足之求僅若息肩之所自聞此命欣賀實深蓋因物議之所歸以慰民心之大望伏惟某官一時之傑舉代所推經世之文服膺已久致君之略至老不衰顧惟平昔起於小官曷嘗須臾忘於當世以為天下之未大治蓋自賢者之在下風自今而言夫復何難願因千載之遇一新四海之瞻洵受恩至深為喜宜倍嘗謂未死之際無由知王道之大行不意臨老之年猶及見君子之得位阻以在外闕於至門仰祈高明俯賜亮察
  謝相府啓
  朝廷之士進而不知休山林之士退而不知反二者交譏於世學者莫獲其中洵幼而讀書固有意於從宦壯而不仕豈為異以矯人上之則有制策誘之於前下之則有進士驅之於後常以措意晩而自慚蓋人未之知而自衒以求用世未之信而有望於効官仰而就之良亦難矣以為欲求於無辱莫若退聽之自然有田一㕓足以為養行年五十將復何爲不意貧賤之姓名偶自徹聞於朝野向承再命以就試固以大異其本心且召試而審觀其才則上之人猶未信其可用未信而有求於上則洵之意以為近於強人遂以再辭亦既獲命以匹夫之賤而必行其私意豈王命之寵而敢望其曲加昨承詔恩被以休寵退而自顧愧其無勞此蓋昭文相公左右元君舒慘百辟德澤所暢刑威所加不暘而熙不寒而慄顧惟無似或謂可收不忍棄之於庶人亦使與列於一命上以慰夫天下賢俊之望下以解其終身飢寒之憂仰惟此恩孰可為報昔者孟子不願召見而孔子不辭小官夫欲正其所由得之之名是以謹其所以取之之故蓋孟子不為矯孔子不為卑苟窮其心則各有說雖自知其不肖常願附其下風區區之心惟所裁擇
  嘉祐集卷十五